常常我想起她来-【新闻】

常常，我想起她来

每个星期天上午七点，电话准时响起。铃响三声后，没了；我睡眼惺忪地给她开了门，又懒懒洋洋地躺回床上看书。

日上三竿后，一家三口这才起床，洗漱，穿戴，分头加班，或者一起去爬山。出门时我看到她的鞋，缀花的粉色凉拖，斜带的红头皮鞋，娇俏，乖巧，从不名牌，却总是时尚，抬头看人的眼睛有些调皮，让我心里温暖晴朗一片。

有时候我不出门，一直歪在床上看书。她便唤我，“要起床罗，要吃饭罗！”或是唤我儿子，“阿弟，要吃饭罗！”她的话始终这么少，尾音温软、绵长，是乡下傍晚时分的炊烟袅袅，氤氲着最传统贤妻良母的美好记忆。

她叫丽丽，是我家的清洁钟点工。最初来我家清洁的是两个中年妇女，打冲锋似的，把房子弄得噼里啪啦响；更响的是俩人的话语，哗啦哇啦的，不像热闹的喜鹊，倒似聒噪的乌鸦。她们欺我不内行，床头、柜下，窗户的玻璃，橱房的墙，卫生间的角落，阳台的栏杆，一概不予过问。要她们洗净一个灶台，这周明说了，下周还得再次吩咐，有时还招来恶声恶气。本来就为的是清闲，这样徒生烦恼还不如自己做？碰巧朋友说起丽丽，清洁着他们一整幢楼，“人人都夸呢！”——从此，我家每周一次的清洁工，便换作了丽丽。

不是说女人变坏就有钱么？我相信，尘间诱惑如许，而所有吃苦耐劳、安分自爱的女子，都值得我敬重。就像丽丽。丽丽还不到三十岁，脸蛋素净，身段苗条。她总是牛仔衬衫，腰系围裙，围裙上搭一条干净抹布。她用湿抹布认真擦洗家具、玻璃和栏杆，再用干抹布细细擦干：阳台、窗户、橱房、卫生间，甚至垃圾桶，甚至种花的花盆……阳光是清晨里最高明的速写师，它斜斜伸出笔来，横竖勾点，把丽丽的身影画活了；而她背后，一个窗明几净、开阔清明的世界慢慢延展开来。

仅仅干净一定不是丽丽的追求，因为我总是在一些小细节上看到她花过的小心思。她把散乱的气球一一挂在富贵竹上；她把我的发卡头饰分类装进精美的盒子里；她把地球仪挪到了最佳位置，使它具有了观赏功能；从唐寨山上逛一大圈回来，我们发现儿子那张废弃的书桌，被丽丽摆进一处角落，蓝白相间填补了一整片的空白……这些细节总会让我满心欢喜：对于美，丽丽有她自己的要求呢！

两年过去了。有一次，朋友前来小坐，很诧异丽丽还给我家清洁，因为她早就无缘无由辞掉了朋友那一带的整幢楼。事后当我笑着问起，丽丽说她不想去；不想去也有原因吧？当我再问，丽丽便轻轻地说：“有一家男主人，不太好。”

丽丽没再多说，我却心中雪亮，不由得更加敬重她。

她只是一周到我家一次，但是常常，我想起她来——当我偷懒怠惰的时候，当我牢骚抱怨的时候，当我面临诱惑心生龌龊想耍弄小聪明的时候。她为我带来的窗明几净，除了居室，还有心灵。因为她就是那个大写的“人”字：她在她的岗位上，不但敬业，而且乐业；而当面对尊严的挑衅，她说，“不！”

[憨鼠责编：阿九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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